第十五回锦衣归顽枢劣栋脱凡居雪凤花鸾古风云:天设幻景总成空,四海清而继文风。
钟秀山川仙才出,湖水甸而有神童。
层峦竞秀平江路,羡说姑苏高穹窿。
翠带色分岚气瑞,刹观屡次建琼宫。
震泽三万六千顷,内插七十有二峰。
缥缈灵源林屋洞,莫厘相对何郁葱。
玉石玲珑光潋滟,碧波深处藏蛟龙。
梅花橙桔黄金果,梨桂芳香伴虬松。
虎丘踪迹古来胜,灿烂楼台朝暮钟。
画船士女游春兴,举止飘扬罗绮丛。
歌管酒旗杨柳下,醉颜相映杏梢红。
笙歌合奏啼莺巧,茜裙绿树夹时融。
地贵壑岩引瑞凤,名流从此发其踪。
锦绣文章谁可比,互传屡受帝王封。
簪缨家世诗书客,神清骨秀孰与同。
双美降落广寒殿,相配英才正夙风。
娇媚惯能临翰墨,纱窗盛事乐无穷。
英梦所产麒麟子,两辈宁儿接代雄。
故国乾坤访境外,影飞紫阁霞衣龙。
历遍凡尘福禄寿,笑携素娥入云中。
话说王云自江都挂帆,不几日就舟至姑苏。老家人王三到码头上迎接,王云安慰了一番,命家丁同去打扫堂宇。王三道:“老奴知道主人回来,俱已打扫齐备了。”遂搬运物件,各各乘轿进了府门,就有合城官员俱来参贺,王云一概辞回。次早,王云合眷至祠堂参拜祖先,回府就接着许多官员、绅士、望邻俱来贺喜,络绎不绝的忙了两日,王云又拜了数日客,才择日备祭礼同梦云、英娘、两个儿子到祖茔并父母塚上祭祀。王云在父母坟前哭拜,痛之欲绝,只因自身荣显,不见父母安享,故此大恸。梦云和英娘亦各下泪,祭罢回府。次日,杨凌夫妇辞欲回家,王云道:“岳父母为何就要回府?”杨凌道:“老夫今年迈,又无子女可托,又无宗族可投,全赖贤契看顾,一则念抚养英娘,二则看师生之谊。老夫此去,欲将薄产归着,还来倚傍贤契,未识贤契意下如何?”王云道:“岳父之言正合鄙怀。英娘蒙大人抚养,就是亲生。岳父竟去将事务理料清楚,宜速来舍下。”遂唤家人收拾行装,就打发杨凌老夫妇回宜兴去讫。
王云在府也是终朝碌碌,幸有吴斌分理。王云见王三夫妇年老,付腴田数亩,令他自祝玉奴丫环年纪大了,梦云和英娘中意他,故此将他配了锦芳,也择了个吉日。是日锦芳同玉奴成亲,一般也是千情百爱,二人之欢畅不题。
却说慧空在护云庵中,自从师父悟真故世,自己当家。向年曾闻王云奉旨讨贼,进京复命后自然还乡,不期一去七八年不归,连梦云小姐也无消息。近日徒弟在城回庵,说道王云回来,慧空方知,到次日即来访贺,烦门人进来通报。王云道:“我倒忘了,尚未去谢他,承他留寄夫人,甚为失礼。”忙忙走至外边,降阶迎接进厅,叙礼坐下。王云道:“小弟一别师兄,经数载光阴,真为速耶!近睹尊颜,更觉丰彩。向承留寄贱荆,尚未报答,弟虽在京,时常感念大德,皆由关山迢远,不能遂愿。近日到舍,俗事偏多,未曾进谒,缓日尚庵致谢,不期今日报蒙师兄玉趾光降。”慧空道:“岂敢。今贤弟位居极品,衣锦还乡,甚是可贺,但小尼与贤弟贵贱不一。似昔年征寇,贵步不到小庵,连消息也不传一个。依此看来,君好薄情也。”王云忙陪笑道:“师兄罪小弟该当,听剖原情便知。虽然昔年在浙一言,不料师兄果来此地;二则有王命在身,安敢胡行。”慧空道:“这也不必题起。小姐在那厢?”王云道:“在后堂。”慧空遂同王云到后堂来候梦云。梦云闻知,出来相迎,叙礼坐定,一边叫看茶。梦云谢慧空道:“两承师父厚德,尚未到宝庵叩谢,抱罪之甚。”慧空道:“不敢。小姐昔年北上,久无消息,小尼好不忧心。今日荣归,可喜可贺。”吴老夫人同英娘亦出来相见,慧空道:“原来吴老夫人也在这里,你老人家更觉康健了。”吴夫人道:“慧师撇却我处,迁来此地,一向自然得意的。予小女蒙师父留救,谢之不荆”慧空道:“好说。”遂向英娘道:“这位夫人好似当年杨老夫人的小姐,同小姐北上的,不识可是么?”梦云道:“然也。”慧空道:“我说象他的。为何也在这里?”英娘不觉好笑起来。梦云道:“慧师你猜一猜。”看杨小姐亦在此,慧空观其动静,已揣明其意,以目视王云,王云笑道:“师兄相我何故?”慧空道:“杨小姐必为贤弟之亚夫人矣。”王云道:“师兄,何以见得?”慧空道:“我有先见之明。”梦云道:“慧师那算得先见之明,已经被他瞒过。”慧空道:“请教小姐,瞒我何来?”梦云遂将英娘始末细细的述了一遏。慧空闻言,拍掌笑向王云道:“贤弟,你好人耶,当年只说江中被劫,并不题起此情。”王云道:“此乃着己之事,岂可轻向人言。倘或不成,不被人耻笑?”慧空道:“天下奇巧之事也多。好象小姐寓小庵的时节,偏是杨小姐又到庵烧香,杨夫人又肯带小姐上京,岂非都是奇遇?这等无巧不巧,可作日后佳话。”说着大家都好笑起来。慧空看见桂儿、双桂,问道:“这两位官官,就是小姐生的公子么?”梦云道:“这个桂儿是我生的,那个双桂是杨小姐生的。”慧空道:“为何兄弟二人一般模样?又是一般长大?”梦云道:“他二人总是中秋日生的。”慧空道:“这也奇了,偏偏又是同日,又是一样的齐整,怪不得父母俱是当世的人物,岂有不生俊秀儿郎。”梦云笑道:“慧师又来取笑了。”众人又说了一会闲话,用过午饭,慧空相辞回庵。
却说王云要访一个名师教训二子,巧巧城中就有一个老贡生,姓胡名贤,名亦闻于郡内,王云就与吴斌商议定了,就着人去说。这也事该凑巧,一说这胡贤便允,来回复了王云,王云就备了关书,聘礼择吉,请至府中。书房是三日前已收拾清洁,是日胡先生来,王云同吴斌迎到厅上,叙礼坐下,参毕,王云唤锦芳去请二位公子出来,锦芳进去候着,梦云、英娘将两个儿子打扮得齐齐整整,同锦芳来到前厅,拜过先生。胡贤见二子生得俊秀,称羡不已,当日坐席不题。到次日,桂儿、双桂早进书房,拜过胡贤,胡贤与桂儿起讳名枢,双桂名栋,朝夕训蒙,王枢、王栋二人本来聪慧,竟不用先生费力,胡贤心中亦自欢喜不题。
却说王云连日无事,梦云说道:“相公,昔日慧空之恩,为何不去酬谢他?”王云道:“下官有此意,且到明早罢。”到了次日,王云令家人叫了一只小船,挑白米拾担,锦帛十端,古玩拾种,白金二百两,王云登舟,摇至护云庵上岸,王云进庵,慧空就迎接进院,叙礼坐下,王云道:“小弟今日之来,一则相候师兄,二来相酬厚德。”慧空道:“贤弟何出此言?”少顷,只见挑进白米、锦帛、白金、玩器,慧空道:“贤弟,这是何意””王云道:“此微薄之物,望师兄笑纳。以作常住之资。”慧空道:“既承贤弟见赐,小尼谨领白米,所有锦帛、古玩、白金,贤弟请收回,我出家人要他何用?”王云道:“师兄却者,莫非嫌轻亵么?”慧空又推之再三,实意不肯收,王云奈何得没去处想法,只得叫家人收回,女童捧茶来,王云道:“宝庵比在武林时更加清静,此番之雅,堪羡仙源别境。”慧空道:“不过避得一点尘凡,有甚么好处。”王云同慧空各处瞻望了一番,见其装点无不精致。二人步来,到慧空的卧房,只见四壁无尘,架堆书史,案积经文,又见一部牙签锦囊,不知是何书。王云取过,打开一看,乃是名人诗籍,观之良久,见后页夹着一副彩笺,抽出来看时,却是一首小词,咏德盛之感怀,上面写着:金菊芙蓉玉露秋,梅帐飞香,惹起闲愁。纱窗明月上帘钩,力弱海棠,不胜清幽。蛩声连长雁惹愁①。一种想思,寄付东流。此情梦里暗追求,才上银钩,懒下银钩。
〔校勘记〕
①此句原作“螽蛰助连长雁惹愁”,今据扫叶山房本校改。
调寄《一剪梅》
王云尚未看完,慧空劈手来夺,王云早已藏过,笑道:“尊兄好美丽佳词,只因写尽寂寥,心应有乱。但是身历空门,还该隐密些。”慧空不觉面衬桃花,笑说道:“此词系代闺人所作,非愚之本体。”王云道:“梅花纸帐,非闺中之有,师兄何必惶惶。”慧空道:“情之一字,词赋中岂可不点,但是无而为有,以物寄兴处,至于人岂无性理自成耶?贤弟何必以此见笑?”遂抢其词,焚之于炉,王云遂也辞别起身,慧空道:“贤弟为何就要回府?若不嫌弃,在小庵用了疏饭去。”王云道:“舍下还有些小事,来期正有,改日再当取扰罢。”慧空道:“贤弟若果有事,也不敢强留,乞烦致谢二位夫人。”慧空遂送出庵门。
王云登舟回府中,见吴老夫人同梦云、英娘在堂中叙谈,见了王云进来,俱各起身。王云道:“慧空不受白金、器皿、锦帛,单收了米担,叫多多到家致谢二位夫人。”英娘笑说道:“这尼僧也会撇清,出家人见财如命,他今不受,莫非假意?”王云道:“慧空比众不同,颇有些才情,另有一番义气。今日不受财帛,此是确情。”英娘笑道:“慧空当年与相公相遇,就是有情的了,而今尤其该好。”王云笑道:“还有一同,念与你们听。”遂将慧空所作之词念了一遍。梦云和英娘笑说道:“一个尼僧,作此情同,也觉不好看相。”英娘道:“王相公今去做了潘相公了。”王云道:“不要胡说。诗词中若无情景,就不风丽了。”梦云就接说道:“相公之五不独于此。”英娘道:“还有甚败么?”梦云道:“向曾在浙改姓云的,私通婢女绣翠,这不是丑处?上年与意空结拜,后来我同慧空已会,时常谈吐之间,听之亦使人有些疑惑。”英娘道:“费力之事,尚且无中生有,何在这是上门生意,就肯不为么?”王云道:“汝二人串同着戏弄下官,”英娘笑着说道:“当真好个官体。”说了大家一齐都笑起来。王云也笑道:“还有桩奇事,也对你们说了罢。向日在山寨中下来,将近宜兴,天晚竟无歇店,到一村所去借宿,那家有一女子,问起情由,那知就是绣翠,其时见了,他说常常想念夫人,恸泪不堪。未知近来如何了?”英娘又笑道:“如此又便宜相公续了旧好。”梦云道:“绣翠这丫头伶俐,我倒喜他,因而坏在相公手里,将他卖了,若在宜兴,明日着人去访他。”说罢,有吴老夫人向王云道:“老身在府久住,今欲辞贤婿回浙。”王云答道:“岳母何出此言?二位大人虽然在舍月余,终朝碌碌,未曾尽礼,那有就去之理?”吴老夫人答道:“岂有久不思归的么?”梦云道:“母亲就款住些时,必定要撇却孩儿回去?”吴夫人道:“不是为母的撇你前去,古云‘长安虽好,不是久恋之家’。”正说着,吴斌进来,亦为此事。王云道:“二位大人,且消停到明春和暖些去罢。”吴斌道:“久欲思归,奈见贤婿事忙,故此停留许久。今少得清闲,明早必要告辞了。”王云见去意谆谆,谅留不住,就叫厨上备酒饯行,一面差家人叫船伺候,又停当了下程。到了次日,吴斌夫妇绝早起来。王云亦早起,着家人搬运行囊上船,并下程礼物俱以挑上坐船,也细述不尽所送之物。吴斌夫妇遂告别起身,梦云、英娘俱各含泪。梦云道:“爹爹同母亲途中早晚珍重。”众人言到别离,不觉俱各潸潸泪下。吴斌夫妇拭干眼泪,道:“孩儿不必悲伤,自宜珍重,会期有日。”吴璧妻子亦走来相别梦云、英娘,何氏道:“有此取扰姑娘许久,今日拜辞,姑娘自当保重。”梦云和英娘答道:“嫂嫂,在舍简亵,礼貌欠恭,望乞海涵。”梦云又向何氏道:“爹爹、母亲早晚全赖嫂嫂照看。”何氏答道:“公姑奉养,乃愚嫂分内之事,毋劳姑娘挂怀。”更有英娘送别吴老夫人并何氏,触己情自无亲娘的苦,更加十二分悲伤,两下里依依不捨,珍重万千,直送到大门。吴斌夫妇并何氏俱各上轿,王云亲送上船,向吴斌道:“小婿理该相送二位大人到浙才是,因有西席,不能脱身,望大人宽宥。”吴斌夫妇回道:“贤婿请回。”当下解缆开船,顺风引帆而去。
却说王云直待望舟不见才回。再说英娘思想父母,着人到宜兴遍访无迹。梦云亦附访绣翠的下落,去人回来道:“绣翠二年前得郁症身亡。临断气之时,犹念老爷。”三人俱各感伤,独是英娘为父母而感,只有王云、梦云为绣翠而伤感。梦云向王云道:“妾身边两个丫头一般伶俐,实是可人,绣珠存心有义,得享近来之福;绣翠淫念一生,是有近来之夭。一般二人,命各不同。”自此王云在府起造花园,惟同双妻二子花朝月夕唱和清平,或访山水渔樵,或过慧空之庵,享尽林泉之乐。杨凌夫妇回去将家事理料已毕,仍回苏来,傍着王云,以膳终身。王云另拨一宅与他二人居住不题。
却说王枢、王栋二人年已十岁,不但文章锦绣,而且无书不晓,王云见二子聪明,欢喜无限。胡先生训诲甚好。不觉到了十三岁,却是岁试之年,兄弟二人入场起考,竟自双双的做了秀才,父母、先生俱各欢喜的了不得,亲亲眷眷俱来贺喜,乡党之中无人不羡。兄弟二人才情虽好,就是性格与他父亲大不相同,喜动而不喜静的,常要出外玩耍,而且生事,倚着自己有才,靠了他父亲的势头,往往有些大凡小事,人也不来计较,况且先生虽严,不过时来时去。又是科试之年,王云因为二子年幼,不叫他们上京科试。真个是光阴迅速,又过了几年,王枢、王栋年已十六,兄弟二人生得一般样丰神如画,比他父亲更加齐整,梦云、英娘爱如掌上明珠。他二人腹中偏多锦绣,笔扫龙蛇,出外人人钦敬,在城亦相与了多少朋友,俱是这样少年公子,无所不有。所少的不过是红粉佳人,他偏晓得赵家院内有两个名妓,年才十五六岁,生得十分美貌,一个唤作霞仙,一个唤作彩仙,况且才华足备,声名大振。王枢、王栋二人几次要去相访,奈无由得便。一日却值胡先生有病回家,他二人就正中机怀,瞒过父母,竟到院中去了。王枢向王栋道:“贤弟,我们不要这般装束、只可青衣小帽而行,一则不动人之眼目,二来看妓者见我们如何光景。”王栋道:“哥哥言之有理。”二人就换了衣巾,也不带家童,悄悄的步出府来,一径直到赵家院内。鸨儿看见这两个白面书生寒酸子,那里动意,就淡淡的说了声“请坐”。他二人就坐下,问鸨儿道:“老妈妈,久闻贵院中有二位令爱,才貌兼称,小生等相慕,故此今日过访。未识妈妈见允否?”鸨儿答道:“二位相公却来得不巧,两个女儿才是金老爷家公子接去陪客了。”王枢问道:“是那个金老爷家?”鸨儿道:“这金老爷,二位官人就不晓得么?就是锦衣卫金老爷。”王枢心中转道:“原来就是金洛文。”其时金圣告病在苏,其子也是一个不习好的,所以常常到院中来,要梳笼二仙,故此鸨儿假言二仙金府接去。王枢、王栋听说二女金家接去,一时情兴索然,又问鸨儿道:“约摸令爱几时回院?”鸨儿答道:“这个那里论得,就来也不可知,不来也不可知。”王枢见鸨儿笑脸全无,茶也不奉一杯,想是见我们寒酸,故无趋奉之态,这等可恶,正所谓鸨儿爱钞,竟欲想回去,却着来此又难,只得再候一候去。
不说二人呆呆坐候,却说霞、彩二仙这日却闲在家中,这两个女子倒是富家儿女,本来扬州人氏。他父亲姓朱,是一个有名的盐商,为了钦案,故此家财籍没,妻孥官卖,以此二女被院中用多金买下,做了粉头。霞仙年才十六,彩仙年才十五,他姐妹二人年虽及笄,誓不接客,怎奈鸨儿终日凌逼打骂,姊妹二人也无奈得他,所以只肯陪客,不肯陪宿。皆因他二人书文精妙,而且貌压西施,故此文人士子往来的车马填门,比陪宿的更有钱钞,以此鸨儿也就罢了。他姊妹二人虽然遭难,心留从良之念。是日正闲,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,就走到壁缝中来张听,巧巧听得这二生来访,姊妹早已着意,细看他身上虽然寒素,面上光彩非常,年纪约在十五六岁,何得生来一般面貌,倒象兄弟二人,又见老鸨佯佯不睬,欺他贫寒的光景。霞仙看了半会,向彩仙道:“妹妹,你看二生丰神绰绰,不知何等人家子弟?腹慧如何?依我看来,不是落魄之辈。”彩仙道:“据小妹看,此二生必是贵家公子。”霞仙道:“妹妹何以见得?”彩仙道:“他举止仪容自然之态,虽是青衣小帽,全无寒酸之气,只恐装此情状来试我妓家的是实。”霞仙道:“妹妹所论,倒有几分。若是宦家,多有无才。”彩仙道:“姐姐你管他有才无才怎么?”霞仙道:“我心中有个痴想:似我姊妹二人,得侍此二生,亦从我与妹今生之愿。”彩仙道:“你我虽有意,那里识得他心?若与他面会一番,行止可定。就是才妈妈已回说人家接去了,怎好出去相会?”霞仙道:“这倒不难。”遂唤一丫环来道:“你可到厅前去向妈妈说,两位姐姐从后门来家了。”丫环领命,遂去向鸨儿说了。王枢、王栋闻言欢喜无及,向鸨儿道:“令爱既回,可请来一会。”鸨儿晓得两妮子要会二位,亦无法再口,只得向丫环道:“你进去与姐姐说知,适有二位官人要会姐姐哩。”丫环进来回复姐姐,姐姐叫丫环道:“你去请二位相公里面相见。”两娘子一时穿了素服而待。丫环到了外面说到:“姐姐请二位相公里面坐哩。”王枢、王栋遂同丫环进来,独是鸨儿气直了肚皮。
二人来到里面,见二女素服淡妆,还胜似蕊宫仙子几分,更加一番留意。二女见他二人进来,降阶迎接。王枢、王栋揖道:“小生等久慕二位小娘子,今日得近芳颜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霞仙姊妹答礼道:“承二相公降临,妾等有失远迎,望乞恕罪。”王枢、王栋二人坐下,霞仙姊妹下坐相陪,随即丫环捧过茶来,霞仙姊妹递奉毕,枢、栋二人道:“小生等因慕芳名,特来相访,不期妈妈见拒,言二位小娘子不在院中,以失其望。幸得三生有缘,得睹仙姿,渴心顿解。”霞仙答道:“妾乃风尘下质,何幸得蒙君子见爱?”遂问道:“二位相公尊姓大名?贵庚多少?尊居何处?”王枢道:“小生姓王名枢,这是舍弟王栋,今年俱是十六岁,祖居阊门。”霞仙听念来就惊道:“二位相公就是新入泮的秀才,平南侯王大老爷的公子么?”王枢道:“正是。”霞仙道:“妾等肉眼无珠,不识贵人下降,望恕无知之罪。”王枢道:“小生们原系娘子为访,何罪之有。”丫环听得,即时报与鸨儿.当下丫环、鸨儿唬作了一团,慌忙去备了极盛的酒肴,遂轝上来。王枢见这鸨儿前倨而后恭,不觉倒好笑起来。霞仙就邀王枢兄弟二人入席,他姊妹相陪,极其殷勤。王枢道:“二位小娘子芳旬多少?”霞仙答道:“妾年十六,妾妹十五。”王枢又问道:“久闻二位小娘子博于诗文,可借来一看如何?”霞仙道:“妾等无师之学,难入贵入之目。”彩仙道:“蒙童之句,必经老师斧凿。待妾取来与二位公子涂抹。”遂起身进房取出来,送在王枢面前。兄弟二人见是一本诗稿,上面写着《霞彩集》,揭开细玩诗情,颇有士人之风,二人不胜敬服,单道《咏秋海棠》一律云:最爱秋花柳,苍苔睡海棠。
西风吹绿案,斜月照红妆。
傍石娇无力,临窗媚有光。
曾为黄菊友,寂寂诉柔肠。
王枢看罢道:“不想青楼女子有此妙才,岂不是明珠暗投?”霞仙闻言就垂下泪来,道:“公子之言动妾们肺腑,妾姊妹二人因遭难身落风尘,也是出于无奈,倘若公子不弃烟花贱质,愿为婢妾。但妾等虽在门户,尚未辱身,不识公子肯怜纳否?”王枢道:“承小娘子恩爱,小生们岂不乐从。奈有严亲在堂,不敢自专,少待成名之后,再为小娘子赎身。”霞仙道:“公子言出如山,妾等当闭门避客,守身以待。倘若公子日后青衫换紫,弃妾等是烟花,此情也未必不有。”王枢道:“君子一言,当垂千古,岂有改易之理。再若小娘子不能相信,可取过笔砚来,待小生题记于小娘子是集之后为执,如何?”彩仙就捧过笔砚,王枢援笔就题于《霞彩集》之后云:昔年曾有蕙兰篇,今日犹联霞彩笺。
霞彩可留枢栋取,二贤安肯负双仙。
王枢写毕,向王栋道:“贤弟如何?”王栋笑道:“长兄言尽于此,弟又何必再言。”王枢遂将诗递与霞仙,霞、彩姊妹观诗,欢谢不已。
正唤丫头取酒,外边一个丫头跑进来说道:“姐姐,金大爷来了。”霞仙道:“厌物又来做甚么?”王枢道:“那一个金大爷?”霞仙道:“就是锦衣卫金老爷的儿子。”王枢道:“原来是金洛文之子!小生从未与他会过,千万不可说是我们,只说我们是武林人氏,姓吴,在此玩耍的。”一边说犹未了,只见金生闯将进来,乱嚷道:“二位姐姐好人耶,躲在里边吃酒!这是那里来的客人?”二仙只得起身道:“金大爷请坐。”王枢、王栋齐声道:“请坐了。”金生不问情由,恭然就坐下,王枢、王栋生厌,霞仙没法,只得添了盅筷过来奉酒。这金生就象几百年不曾见酒的一般,一气吃了六七怀,王枢兄弟肚里只是暗笑,金生方才落盏,相着王枢兄弟转道:“怎么生得这样齐整?好似兄弟二人。”肚中倒不怪己貌不扬,反憎别人齐整。遂问王枢道:“二兄尊姓大名?贵处是那里?”王枢假言道:“小弟贱姓吴,这是舍弟,敝处是武林,到贵府来买些货物。闻得霞、彩二仙芳名,故此来相访。”金生闻得他二人是做买卖的,自己一时就大起来了。王枢也故意问他道:“兄尊姓?”金生道:“小弟姓金,锦衣卫便是家父。”王枢道:“原来是一位贵公子,失敬了。”金生笑道:“岂敢。”霞仙明知金生一窍不通,故意向金生道:“二位吴相公已行过令了,如今奉金大爷行令。”金生自己不会行令,倒发挥霞仙道:“这妮子不识时务,令是坐首席的行的。我金大爷坐的第三席,行什么令?若不看妈妈分上,一顿臭骂才是。”王枢、王栋见光景不好,忿忿的意思明明怪我们不让首坐与他,王枢道:“金兄不要这样没意思,不过大家饮酒取乐,何必如此?”金生就怒骂道:“这野畜生!那个是你金兄?好大来历!”王枢、王栋一齐骂道:“放你父亲的狗屁!你家老子不过做一奴才兵头官,你这个小畜生在此放肆!不看世界面上,一顿拳头拷打你!”金生闻骂,就将桌子掀翻,大骂起来。鸨儿听得,慌忙进来同霞、彩二女解劝,陪小心,金生更加骂得狠些,王枢、王栋那里受得这个气,二人幸有些力量,就动手将金生掼倒,打了个落花流水,衣帽俱扯得粉碎。鸨儿上前扯开时,金生已打得不成模样了。金生道:“反了!反了!”正闹之间,金家家人在外听得,忙赶进来,见主人被人打坏,他们也没主意了。金生看见家人便骂道:“你们这班奴才,总躲在那里?我大爷被人打坏了,与我探这两个狗头去见县尊,少不得也受我些累儿。”家人不由分说,扯着王枢兄弟二人便走。
王枢见人众,不与争扯,一同到县再讲。金生指着霞、彩二女道:“你这两个贱人,藏着你野孤老奴才打我,少不得也死在我手里!”气哺哺的上了轿。抬到县里来,正值县官坐午堂,家人跪上去禀知县令,言金公子被人打坏。当下县令就叫拿打人凶手上来,快手扭王枢兄弟二人上堂,端立不跪,县令喝道:“你二人就是打金公子的么?”王枢道:“是。”县令喝道:“你二人犯法,到朝廷法庭之上,挺立不跪,如此大胆么?”王栋道:“生员们不做非礼之事,身未犯法,如何肯跪?”县令冷笑道:“你二人不过是生员,怎么这等放肆!你是那一县的生员?”王栋道:“是本县的生员。”县令道:“方才金府家人禀说是武林吴姓,忽然又是本县生员,且问你二人姓甚么?叫甚名字?”王枢道:“生员是王枢、王栋。”县令闻言惊道:“原来是二位公子,久慕大名,未曾识荆,多有得罪。”忙下公座,即刻唤金府家人道:“将你大爷抬回府去,明日自有公断。”②众家人将金生抬回府去,金圣晓得,又臭骂了一顿,金生受过这个小累,后来不敢胡行。
②“公断”原作“哭诉”,今据扫叶山房本改。
县令请了枢、栋兄弟进私衙待茶,细问原由,王枢将始末细呈了一遍。县令道:“打得好。然而两位公子正在青年,只该愤志功名,在青楼行走的一节亦要自戒。倘若尊翁老大人知道,亦要责备。”王枢道:“承老父师教诲,门生辈岂有不知。因闻二女才名,故去相访,不期有此异事。家君闻知,未免责罚。但二女在院,日后恐道金氏之毒,万望老父师在都台处请一告示,悬于院门,不致匪棍搔扰。”县令道:“领教。”
正在内堂说话,早有人报与王云,王云即着家人来县前打听,访知二位公子在私衙,不致受累,忙进去请了二位公子回来,县令亲送出堂。王枢兄弟回来,王云大怒,又见己儿如此一个打扮,不觉心上更气,骂道:“你这个两个不肖畜生,幼年擅入青楼,生端若祸,幸而打了金圣之子,倘若打了别个乡绅的儿子,只怕未必就肯干休。我为父的未常做下坏事,就生你这两个畜生。快快与我跪下!”王枢、王栋不敢强,只得跪下,王云命取大板过来。梦云、英娘知得此事,忙到厅前向王云道:“相公且息怒,却是两个畜生不是,少年子弟可该去游串花街?望相公看妾等之面,饶他初犯罢。”王云怒道:“这等不肖畜主,甚么初犯不初犯!”骂家人:“快取大板来!”梦云又道:“妾姊妹二人就这两个孩儿,相公可恕过他们罢。”王云那里肯听。有家人忙到隔壁,请了杨凌夫妇,二人忙来劝道:“贤契,令郎青年惹事,游串青楼,理宜该责,奈此二子也是聪明的,自经警告,他就改过了。贤契可看我老夫妻的薄面,恕他初犯罢。”王云怒犹未息,半晌道:“承二位大人说情,且饶你这两个畜生。如再犯,决不轻恕!”王枢、王栋起来,谢过杨凌夫妇并父母宽恕之恩。梦云道:“为父母的爱儿如珍,可该做此非礼之事?”王枢、王栋二人道:“孩儿们自今改过了。”王云道:“夫人,这两个畜生本性如此,那里约束的许多。我想明秋科试之期,今岁先着他到江都钱年兄府中读书,待我修书一封,托他管束,二位夫人意下如何?”梦云、英娘道:“听随相公主意。明春也要北上,可着两个家人同去才好。”王云道:“府中并无老减管家,就是王三忠厚,去年夫妇皆亡。不然就着锦芳同去也罢。”主意已定,王云晚间修好了书,次日就整备行装,打发王枢、王栋上船。二人拜别过杨凌夫妇,又来拜辞三位父母,梦云、英娘一时割捨不下,垂泪吩咐道:“两个孩儿途中小心。切莫又去走花街柳坊,父母记念。此去钱年伯府中用心攻书,明岁秋闱可望,方不负父母之训。”又向锦芳道:“你可早晚用心服侍二位公子,不可引诱为非。”锦芳道:“小人晓得,不必二位夫人挂意。”王云将书交付王枢,又嘱咐了一番。王枢、王栋领命,含泪而别,遂登舟望江都而进。正是:此去又投双凤阙,珠帘绣幔待春风。
瑶池谪降无虚话,自是天仙巧合逢。
王枢、王栋一路在舟中纳闷,王枢偶想一计,向王栋道:“贤弟,我们去有一桩不合宜的事。”王栋道:“此乃父命,不合宜又何为?”王枢道:“非为去不合宜,我想到了江都,竟投钱府,钱年伯看了父亲的来书,自然拘束我们在府。闻得江都也是个繁华之地,怎得出来游玩?莫若到江都,或寓僧房旅店,且游玩他十日半月,再投钱府未迟。”王栋道:“好是好,恐其爹爹知道,又要责罚。”王枢道:“贤弟,为人要知权变。人生天地之间,一概畏首畏尾,岂能成其大事?”锦芳在旁道:“二位公子不可造次。前日老爷、夫人这样叮嘱,命小人解劝。二位公子到江都又不投钱爷府中,又寓别所去游玩,日后若是老爷知道,不但责罚小人,就是二位公子也有些不便。论理小人不该阻当二位公子之兴,因老爷分付过,不得不进言相劝。”王枢道:“锦芳,汝言虽善,但老爷训子不得不严。似我兄弟二人,才情虽不及古人,我观今天下才貌及我兄弟二人者,亦觉不多几人。人非草木,趁着这少年时候,不去游玩游玩。到得白发生头,岂不被花月取笑么?任老爷百般拘束,也要偷闲游玩。今来江都名胜之处,倒藏躲在家,断断不能。”锦芳闻言,笑将起来道:“公子,只好少玩几日,不可久滞。”王枢道:“这个自然,岂有久荡之理。”不觉次日舟到江都,主仆三人上岸来,打发了来船。王枢道:“闻得琼花观中可以借寓,竟到那里去便了。”锦芳叫人挑了行囊,竟到琼花观来。王枢进去与观主借寓,观主当下应承,就打扫了房屋,留他主仆三人住下游玩不题。
却说钱禄江都任满之后,就告病在家,见江都繁华有趣,竟买了房屋,住在江都,所生二女,长女名唤雪凤,次女名唤花鸾。绣珠见二女生得一貌如花,赛过班姬,又见当初梦云小姐之才,故与二女从幼就请师教训。二女本来仙胎夙慧,一交十二三岁上,就是无书不晓,若是两个男子,必定鳌头有分。他姊妹二人在闺中,不过寻章摘句,惟有诗文而已。钱禄正夫人已经病故,亦不再娶,就将绣珠扶正,后来绣珠又生了一个儿子,年才五岁,钱禄见二女长成,要与他二人择婿,绣珠就言及王云之子,钱禄也常有书到王府,王云意中未知钱禄的二女近日好歹,所以也不曾应承,但云小儿功名成后自当遵教,因此两下蹉跎。而今雪凤、花鸾年交十五,就有许多叹月怜花的情景,这也是才女的常情。绣珠每每窃见,暗笑道:“二女的光景,即小姐昔日的情肠。”向钱禄道其意,也无可解释。竟欲造一别室,与二女消遣,府中并无余地,四处访寻,离府一里之地,有空房一所,到也广阔,钱禄就买下,起造花园,书室名曰“脱凡居”,装修奇巧,幻立幽深。雪凤、花鸾常玩于此,或是连朝不返,或是月余不祝一个江都城中,那个不知二女的才名?就有许多缙绅来求亲者,钱禄概将有婿之言辞却。
且说王枢、王栋寓在观中,锦芳守寓,他兄弟二人终日出去游玩,总然名胜之所,青楼之地,无有不到。一日,二人到街坊行走,见商贾中人山人海,又觉厌烦起来。又望僻静处步去,只见一带高墙中间,一座门楼壮然可观,周围绿阴缭绕,两扇门又半开半掩,这门上有一幅对联道:扫苑迎花鸟,开书见古人。
王枢向王栋道:“这个光景象是人家的花园,我们进去一玩何如?”王枢、王栋二人竟步进园来。一个小小院落,又去到里边,只见一个大月洞上有三个字,乃是“脱凡居”三字。王栋道:“好口气!”又进去,轻个弯是三间书室,倒也精洁可爱,中间挂着一幅古画,两旁一对联道:座迎花露千秋秀色同佳调帘卷春风万卉娇容拱丽文王枢、王栋想道:“此园必是乡宦之家,为何人影全无,空落落的?”室中并无多物,只有花梨几一张,斑竹椅子六只。二人步下阶来,一望总是花木茂林,乔松修竹,林中有一阁,下面是粉壁玲珑,上面俱是红漆的纱窗,二人又步到阁中,壁上俱是诗画,有古有时,内一幅锦笺,楷书可爱。二人上前看时,却是两首绝句,题的是《花情》《鸟意》。二人细细的读那《花情》云:香魂一点吐芳情,百媚临风宛有声。
绰约偏多倾国态,几朝娇艳各相争。
《鸟意》云:
春风呖呖似笙歌,巧踏花枝意若何。
舞向绿窗如诉语,共君谭笑不嫌多。
王枢道:“好佳丽文词,真个秀色可餐,一定是香闺之句。”王栋道:“观此二诗,实出于女子之口,肖清雅可爱,不知是那家的女子有此妙才?”二人疑疑猜猜,又步上阁去,见上有一扁,是“丛香阁”三字,推开纱窗,只见一带青楼相对,去阁不远,已被修竹遮着,故看不见,只听得对楼中有女子之声,似新莺呖呖,少时也推开窗来,站立着两个女子,也是一般面貌,王枢、王栋一见,竟也魂消。但看那女子,生得却是一对瑶池仙子,正是:杏脸光含玉,春山眉黛清。
纤纤花退色,昃昃月羞明。
绿鬓云堆翠,红衣彩蔆生。
秋波留淑意,隔苑珮环声。
王枢、王栋见二女姣不胜衣,容光飞舞,不啻天姿国色,谁家生此尤物,适间所玩之诗,履是此二女所作无疑,兄弟二人竟看呆了。谁知对楼的两个女子就是雪凤、花鸾,正在园中玩赏。这园门本来是闭的,却是这管园的小童出去和人耍钱,忘记关好,所以他兄弟二人得能进去。
却说二女正与众侍婢在楼中推窗观望,只见那丛香阁上有两个少年书生面貌相同,呆呆的望着对楼二女,倒是一惊,见书生生得:皎皎庞儿潇洒,宛然玉树临风。
满面才华秀色,一般齿白唇红。
这雪风、花鸾观之不捨,将窗儿半掩着愉看二生。雪凤道:“这两个少年不知是何方人士、大胆闯入园中,擅登此阁?”花鸾道:“一定是园门失闭,才得进来。他两人又是一般面貌,必然是兄弟二人。”众侍婢见两个小姐在那里自言自语,走将来看,见对楼上有二生倚望,就嚷将起来道:“是那里来的男子,敢大胆到这阁上来?我们去骂他。”雪凤止道:“汝等不要造次,下去好好叫他去,恐怕老爷到园中来,见了不雅。”众丫环领命下楼。王枢、王栋见二女顾盼留情,掩窗偷看,二人就意软筋酥,不能行动。正在幻想之际,只见几个丫头跑至阁下道:“你们两个是甚么人?大胆闯进来,也不问问这是什么所在。快些与我走出去!若是老爷来,了不得哩!”二人见丫环抢白来赶,谅是乡宦人家,闯将进来是自己无礼,遂走下阁来向丫环道:“小生们不是贵处人,适从宝园经过,见园门大开,花卉可观,故此到来一步,不期惊动了姐姐们。”丫环道:“不要姐姐不姐姐,快些走出去。”王枢、王栋欲要问个姓名,怎奈丫环狠恶,只得垂头丧气的走出园来。众丫环们乒乓将园门闭上,回楼去向雪凤道:“小姐,你道是两个甚么人?”雪凤道:“痴丫头,我那里晓得他是甚么人。”丫环道:“是两个少年书生,不是这里人,且是又标致,不若是二位小姐哩,真真一般面貌,好象弟兄两上。他下阁来还要问长问短的,被我们赶出去了。”二女闻言,意为不然,垂思无语,可恨丫头们逼他出去,怅恨下已,遂就回府。只因这一见,又有分教:闺阁增愁绪,窗前怨落花。正是:相思相见不相识,意在多情无语时。
遍倚栏杆空怅恨,终朝吟出断肠诗。
不知王枢、王栋出园,怎生到钱府去,且看下回分解。